主播悅讀?美文里的泰州｜薛梅：坡子街的幸福味道

朗讀：胡倩

胡倩，一級播音員，泰州電視臺新聞綜合頻道《新聞夜班車》主持人、普通話一級甲等，南京藝術學院播音主持藝術碩士、南京藝術學院朗誦考級高級輔導教師、江蘇省金牌講解員、江蘇省朗誦協會會員、江蘇省電視藝術家協會會員，泰州市音樂家協會提琴學會理事，2019年獲“中華經典誦讀大賽”全國二等獎，曾擔任中央電視臺少兒頻道故事大巴動畫片《哈皮父子》第二部 “天使美”“奶瓶女仆”等角色配音演員。

坡子街的幸福味道

作者：薛梅

泰州人所說的坡子街，大抵是指從西壩口到老泰州城北門，后來的泰山商場這一段，當年是泰州最繁華的商業中心。如果作為一個街區寬泛一點理解，往南或許可以算到大林橋口，往北可以延伸到揚橋口。

坡子街的店太多了，鱗次櫛比。被泰州人叫做“三面紅旗”的中百一店是泰州街上最大的百貨商場，常常是人流涌涌的，里三層，外三層。南頭靠東沿河有個小磨麻油坊，那香噴噴的味道經常彌漫了整個坡子街，整個北城河，空氣里都是香的。坡子街上還有人民立體聲影劇院、新華書店、天福布店、文明旅社、同春茶葉店、一美醬園、大爐燒餅店、留緣照相館等等，想玩的想要的，在坡子街就沒有買不著辦不成的。逢年過節，不僅是泰州街上的人，還是里下河十里百鄉的人，家家戶戶必定都要“上街”的，來采買物品、置辦年貨。這“街”，不是其他，就是指“坡子街”。我小時候經常跟著母親和姨母們上坡子街，她們不約而同地叮囑我，逛街一定要牽著大人的手，千萬不能彎下腰拔鞋子、系鞋帶，生怕被人撞倒踩傷，因為人擠人，人實在太多了。每年春節前，下河北鄉那些富足的人家甚至劃了自家的船，一大早沿著鹵汀河、稻河一路上來，然后棄船登岸，“上街”購買，下晚滿載而歸。從中百一店北邊的稻河頭往北綿延數里，一直到韓橋口，擠擠挨挨的都是泊的船，有賣貨的，有買貨的，人頭攢動，蔚為壯觀。

最開心的當然是跟著大人們逛吃食店了。坡子街對我誘惑最大的吃食店是三家，一家是西壩口的富春飯店，一家是林家巷南邊一點的功德林素食館，還有一家是靠近南邊的國營副食品商店，泰州人統一簡稱為“國副”。你如果想了解一個人是不是一個正宗的老泰州人，只要說上這幾個店名，看他是否接得上茬兒，或許是個很好的試驗方法。不知道“富春”“國副”和“功德林”這些接頭“暗號”和“密碼”，怎么能算得上是個正宗的老泰州人呢！

國副是經營南北貨各類食品的店，琳瑯滿目，吃的東西樣樣有。母親回老家看望祖母或者走親戚，必定是要到國副買幾個茶食包，通常是京果粉、麻餅兒、花生糖之類，營業員麻利地用包食品的牛皮紙包好，用細麻繩扎起來，上面打個結，正好拎起來。有時再買兩瓶泰州麻油、兩瓶泰州糧酒，也都用繩子把兩個瓶子并排扎在一起，在中間上面打個結，便于手提。我跟在大人后面的好處，是常常得到一點小小的獎賞，比方說順便在國副買幾只“略施粉黛”的柿餅。一到家，迫不及待地把上面的干粉洗凈，咬一口，呀，真是浸到心里頭的甜！

功德林素食館偶爾也會去，這是一家經營素食的餐飲店。早上有口蘑素面、芝麻卷兒等素點心，中午晚上經營素餐，花色很多，我嘗過店里的素肉丸、素火腿和素腰花，看起來就跟葷的一模一樣，逼真得很，吃起來卻是素的味道，小時候覺得不可思議，真是太神奇了。

富春飯店的早茶遠近聞名，最讓人惦念。那時我心里常盼著父親從部隊里探親回來，或者家里來了親戚，這樣我們就有機會到富春飯店吃早茶了。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吃早茶，不是隨便在哪個巷子里的小店哪個地攤兒上急急忙忙“哧溜哧溜”吃碗面就草草了事。泰州人吃早茶，講究得很，我好有一比，仿佛唱戲一般，可急不得，非得鑼鼓響了幾回，胡琴拉了幾曲，唱戲的角兒才不慌不忙、有板有眼、一招一式地上場亮相。吃早茶須得悠悠閑閑、從從容容的，一道一道的上來。每人先上一份五味燙干絲，這才是過門兒，就著一杯香茶慢慢地吃，邊吃邊聊著天兒。燙干絲是豆腐干剽成的細絲兒，上面點綴了嫩黃的生姜絲兒、香菜末兒、肴肉末兒、幾粒花生米，淋上專門熬制的佐料，夾一塊到嘴里，又嫩滑又爽口。長魚鮫是富春的招牌，也叫“脆鱔”，也必須點上一份，是用熱油煎炸的，半熱不冷的時候吃最佳，酥酥脆脆的，咬一口，滿嘴的香。人如果多，那就再加一大盤大煮干絲，上面幾片筍、幾片牛肉、還有幾只煮紅了的河蝦，再搭配幾根綠滴滴的青菜葉子，看起來十分的誘人。然后到了重頭戲——包子、燒麥、蒸餃等面點上場，我最喜歡的是加蟹包子、翡翠燒麥、豆沙包這幾種。最后才是壓軸戲——一碗熱氣騰騰、香氣四溢的魚湯面。當然，到了這時候，我基本上已經肚肥腰圓，吃不下了，但是香氣撲鼻的魚湯，奶一樣的雪白香濃，忍不住要喝上幾口，再叉幾筷子面嘗一下。聽跑堂的介紹，這魚湯可正宗的了，是用油炸過的長魚卡子和小鯽魚頭，再加上肉骨頭一起“嘟”（意即慢慢煮）的湯，特別有營養，還一點不腥氣。總之，到富春吃一次豐盛的早茶，是值得回味好一陣兒的。

于是日積月累的，我的嘴巴、舌頭、甚至腸胃都被泰州的這些美食慣壞了，嘴真吃“刁”了。到外地旅游，吃過若干早點和面條，總不合口味，覺得沒有我們泰州的好。合口的才是最好的，家鄉的美食自有它不可復制的味道，像有著特別的基因密碼一樣，頑固地根植我的記憶里，或許這將變成我行走的密碼，終身丟不下。

前段時間，泰州的文化老人肖仁先生因為年事已高，需要人照看，所以隨子女南下深圳養老。老先生特別愛吃早茶，他在遙遠的異鄉，最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就是家鄉的早茶、家鄉的魚湯面。魚湯面的靈魂就是這魚湯，家人試做了多少遍，總不合他的口味。后來甚至讓泰州的朋友把長魚卡子速凍了空運寄過去，試著照著方子來“嘟”湯下面，可老爺子還是一個勁兒的搖頭，“這不是泰州的魚湯面，味道不對。”也難怪，91歲的老爺子吃了一輩子的泰州早茶，對家鄉魚湯面的一往情深以至于“除卻巫山不是云”，無法將就。

前不久，我在外地上大學的女兒，突然打電話回來:“媽媽，我想家了，特別想吃泰州的魚湯面，這一周雙休我一定要回家吃早茶。”好吧，我心里忍不住莞爾一笑。

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泰州人，對我而言，當年的美妙味道從坡子街開始，從坡子街上的吃食店開始。如今的泰州人幸福多了，愛吃早茶和重視飲食成為泰州人最尋常不過的事了，對很多泰州人來說，一天的幸福，或許就從早晨的一盤齒頰留香的燙干絲、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面開始，開啟每一天的煙火日常。

當然，坡子街除了這些美妙的吃食，給予我物質上的褒獎之外，還給了我不少精神上的獎賞，讓我至今念念不忘。

我在泰州看的第一場京劇就是在人民立體聲影劇院，那是宋長榮出演的《紅娘》，他嗓音清亮甜美，體態輕盈靈動的表演讓我嘆為觀止，不敢相信這居然是個中年“男旦”演的，把聰慧俏皮的紅娘演得活靈活現，難怪觀眾席里一條聲：“嘖嘖嘖，活紅娘，真是活紅娘！”讓我一下子覺得京劇真是一門了不得的創造美的舞臺藝術。

我和夫君的結婚照是在留緣照相館拍的，我穿著白色的婚紗，他穿著一件黑色西服，兩個人笑得傻呵呵的，臉上閃著青春的光澤。當時洗了一張特別大的雙人照，裝了框，掛在新房里很長一段時間。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，那時候我們是那樣的年輕。

還記得剛結婚那年，我們特意到上海買了一套進口音響，哪知道這個音響太“講究”，對非正版的碟片不識別，放不出來聲音。我們最終還是在坡子街上的新華書店買了兩張正版CD，一張是英文歌“鄉村列車”，還有一張是“奧斯卡名曲精選”，都是我非常愛聽的曲子，老音響早退役了，后來換成“步步高”，也已經老掉牙，但是兩張“古董級”舊碟片居然還好用，偶爾我還會翻出那兩張“老古董”懷舊一下，讓熟悉而美妙的旋律“昔日重來”。

如今，坡子街早已不是當年的坡子街了，那些熟悉的商店、繁華的街市逐漸湮滅在歲月的風塵中，然而又清晰如昨，歷歷在目。

坡子街也許就像是書架上的一本舊書，偶爾想到它的故事，把它翻出來，撣去灰塵，字跡已經有些模糊，但仍然舍不得丟掉它。那些青蔥時代的記憶一一復活，那些遠去的親人也仿佛一一走到身邊，心中有一些疼惜、有一些悵然、也有一些甜蜜。

坡子街就是這樣一本舊書，有著它獨特的不可替代的味道，值得我們時常翻閱和久久回味。

2023年9月14日晚